下午五点整。
“时间到!停——!” 刘光福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劈开了沸腾的仓库!
整个仓库区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凝滞,随即被更猛烈、更撕心裂肺的粗重喘息声填满。
如同几十架破风箱在同时拉扯!所有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汗水混合着飞扬的米糠和尘土,在身上、脸上凝结成厚厚的泥浆铠甲。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快要散架的肌肉,火辣辣地疼。双腿更是灌满了铅,沉重得挪动分毫都困难。
然而,他们的眼睛,却像饿极了的狼,死死钉在自家区域里,那由他们一袋袋、争分夺秒、用命拼出来的米袋小山上!脸上是疲惫到极致后扭曲的狂喜笑容,牙齿在沾满泥污的脸上显得格外白!
刘光齐、刘光福带着几个保卫科帮手,如同战场上的清点官,迅速拿着皮尺和磅秤冲入“战场”。各厂的负责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污秽,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磅秤的刻度,生怕错过一个数字,听错一个音节!
“机械厂:米袋数:二百八十袋!过秤总计:约 二十八吨!”刘光齐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后的沙哑。
“二十八吨!!!”孙厂长嘶哑地咆哮出来,眼珠子布满血丝,猛地看向他那三个瘫在米袋堆旁、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壮汉。他们累得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听到数字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锣般满足的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着。孙厂长自己也激动得浑身筛糠:“好!好小子!没给老子丢脸!回去…回去给你们请功!加…加肉!”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纺织厂:米袋数:二百二十袋!过秤总计:约 二十二吨!”刘光福紧接着报出。
李书记看着那座比他预想中高出一截的米袋山,再看向身边那两个几乎虚脱、背靠着米袋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女工张秀英和李招娣,还有那个同样累脱了相、但胸膛挺得笔首、脸上写满自豪的男工王建国,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秀英!招娣!建国!好!好样的!二十二吨!咱纺织厂的姐妹兄弟…是顶梁柱!是铁打的!”
“毛纺厂:米袋数:一百五十袋!约 十五吨!”刘光齐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主席和他带来的年轻工人钱小勇,互相搀扶着,两条腿都在打颤,才勉强站稳。看着眼前这座实实在在的“山”,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十五吨!比他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多!“值了…值了…”周主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反复念叨着,“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也值了!”
“化工厂:米袋数:一百六十袋!约 十六吨!”刘光福报出。
王副厂长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仓库里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他重重地拍在身旁两个同样累得说不出话、但眼神坚毅如铁的工人赵卫国和李援朝的肩膀上,一切尽在不言中。十六吨!稳扎稳打,节奏完美,成果斐然!
数字一个个报出(木材厂约八吨,其他小厂合计约十一吨),总计约100吨!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针强心剂!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和呐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最原始、最狂野的喜悦和力量!他们真的做到了!在争分夺秒、汗水与尘土交织的“游戏”中,用肩膀扛回了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希望之粮!而且是半折!巨大的成就感和狂喜如同奔腾的洪水,冲刷着身体的极限疲惫,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
杨为民和李怀德站在一旁,看着那一座座加起来足有百吨、在夕阳下闪烁着光泽的米袋小山,再想想那令人心碎的半折价格…两人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杨为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十倍。
李怀德更是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把抓住旁边杨为民的胳膊才没摔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三百多吨?不,是一百吨!但半折!那也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损失!心在滴血?不,是像被钝刀子一片片凌迟!灵魂都在为那巨额的差价而颤栗哀嚎!
就在这狂喜与肉痛交织的顶点,王子珩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给这场高潮迭起的“游戏”落下最后一个出人意料的音符:
“今天下场搬粮的,”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那些累瘫在地、如同泥塑般却眼神灼热的工人代表们,“每人,去自己厂搬出来的粮垛上,扛一袋米走。算是…辛苦费。”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那些累得几乎只剩下呼吸力气的工人代表们,身体里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他们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看向王子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一袋米!一百斤!在这个一粒米都金贵的年代,这简首是天降横财!是他们拼尽全力后,想都不敢想的、沉甸甸的额外回报!
短暂的、难以置信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几乎破音的哭喊和感谢!
“谢谢王特派员!谢谢王特派员!您…您是大恩人啊!” 一个年轻的机械厂工人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却腿一软又坐了回去,只能双手合十,对着王子珩的方向不停作揖。
“王同志!我…我替家里老娘和孩子给您磕头了!” 纺织厂的李招娣不知哪来的力气,真的伏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
孙厂长、李书记、周主席等人也彻底懵了,随即是巨大的感动和更深沉的敬畏!这位爷行事虽然“儿戏”,但这气魄、这手笔、这收买人心的手段…他们心服口服!连忙对着王子珩深深鞠躬,声音哽咽:“王同志!您…您这…太仁义了!太仗义了!” 所有对“游戏”方式的不解和腹诽,在这一袋沉甸甸的额外赏赐面前,烟消云散,只剩下五体投地的敬佩!
王子珩走到人群前,墨镜反射着冰冷而耀眼的夕阳余晖,将他的面容完全隐藏在深邃的阴影之后。
“搬了多少,就是多少。按市价,半折。三天内,钱,一分不少送到轧钢厂财务科。”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绝对威严,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粮,一粒不少发下去。我的规矩,懂?”
“懂!绝对懂!拿命担保!谁动歪心思天打雷劈!”众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赌咒发誓,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敬畏!连那些获赠粮食的代表也挣扎着嘶喊保证,紧紧抱着怀里的米袋,仿佛抱着自己的命。
王子珩微微颔首,不再看狂喜感激的人群和旁边那两位捂着胸口、面如死灰、仿佛随时会厥过去的杨李二人,转身走向那辆在暮色中流淌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色自行车。
“光齐光福,走了。”
他跨上中间宽大的“王座”,动作流畅,姿态慵懒依旧,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消遣。夕阳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覆盖在身后那百吨由汗水、意志和绝对力量堆积起来的米山之上,也笼罩着那些因为额外获得一袋米而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流满面的工人代表身上。
杨为民和李怀德看着王子珩那潇洒绝尘、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那百吨只卖了半价的“金山”,以及那些正被代表们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金砖般扛走的额外米袋(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啊!),两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杨为民扶着额头,感觉血压飙升。李怀德捂着肝区,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吐血。灵魂都在为那巨额的损失而哀嚎!可他们能如何?只能强忍着灵魂深处的剧痛,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嘶哑着嗓子指挥保卫科和轧钢厂工人:“快!快帮兄弟单位装车!小心点!码…码整齐…” 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同时还得不断安抚那些激动得近乎癫狂、扛着额外米袋死活不肯撒手的工人代表:“好同志,慢点,别摔着…米是你的了,跑不了…”
王子珩靠在舒适的真皮椅背上,感受着自行车启动时轻微的推背感和晚风拂面的清凉。墨镜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