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屋里,三大妈,阎埠贵的媳妇儿正就着咸菜啃窝头,闻着那味儿,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她放下窝头,伸着脖子使劲嗅了嗅,酸溜溜地对着自家男人说:“听见没?刘家!烤鸡!啧啧,瞧瞧人家这日子过的…光齐光福这两个小子,真是撞了大运,攀上高枝儿了!”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精明的眼睛里也满是羡慕,叹口气:“谁说不是呢。王特派员啊…那可是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刘海中这个老小子,前半辈子在厂里吭哧瘪肚也就混个七级工,临了了,倒靠儿子翻身了。三个职工!还是王特派员的亲信!这院里,不,这整个家属区,谁家能比?”
三大妈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看看自家还在街道打零工的儿子阎解成,再看看人家刘家兄弟那身挺括的工装,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她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阎埠贵一愣:“你干啥去?”
“干啥?沾沾光!探探路!”三大妈眼睛发亮,“都是一个院里住着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他家儿子出息了,拉扯一把咱们解成,那不是应当应分的?他刘海中还能不给这个面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自家腌菜缸里捞出几根最水灵的酱黄瓜,用个小碗装了,“空着手不好看,带点这个,也是个意思。”
阎埠贵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刘家兄弟今非昔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真能成呢?
三大妈端着那碗酱黄瓜,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情笑容,敲响了刘家的门。
“他二大妈,在家呢?哟,这么香!”门一开,三大妈就夸张地吸着鼻子,眼睛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精准地落在那半只金黄的烤鸡上,喉咙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强压下馋虫,把酱黄瓜往前一递,“我们家老阎刚腌好的,脆生着呢,给你们添个菜!”
二大妈正沉浸在儿子出息、邻居羡慕的飘飘然里,见三大妈主动上门还带了东西,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那股子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哎哟,三大妈,你太客气了!快进来坐!这不,光齐光福带回来的,王特派员给的烤鸡,香着呢!快,尝尝!” 说着就要去撕肉。
三大妈假意推辞了一下,眼睛却黏在烤鸡上。她象征性地捏了一小块最小的鸡皮放进嘴里,咂摸着滋味,那油润的香气让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心里更是酸得冒泡。她夸张地赞道:“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味儿…绝了!到底是王特派员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咱们老百姓哪辈子吃过这个!”
她话锋一转,目光热切地看向坐在一旁、穿着工装显得格外精神的刘家兄弟,尤其是看起来更有主意的刘光齐:“光齐、光福啊,三大妈看着你们哥俩出息,这心里头啊,比喝了蜜还甜!从小看着你们长大,就知道你们不是池中之物!瞧瞧现在,在王特派员跟前做事,多体面!多威风!”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点,带着十足的恳求和希冀:“三大妈…今儿舔着老脸过来,除了送点咸菜,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看,我们家解成,年纪跟你们差不多大,身子骨结实,人也老实肯干,就是…就是一首没个正经工作,在街道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的…”
她观察着刘光齐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心一横,把话挑明了:“三大妈想着…你们在王特派员跟前是说得上话的红人,能不能…看在咱们几十年老邻居的份上,在王特派员那儿…也给我们解成,美言几句?不拘什么活计,扫个地、看个门、跑个腿儿都成!只要能进王特派员的单位,有个正经工作,端上公家的饭碗,我们全家就烧高香了!这辈子都念你们的好!”
三大妈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刘光齐,又看看二大妈和刘海中,那眼神里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刚才还沉浸在邻居羡慕中的二大妈,笑容僵在了脸上,求助似的看向儿子。刘海中更是心里一咯噔,刚才自己求儿子办事都得陪着小心,这三大妈一张嘴就想塞个人进去?他下意识地搓着手指,看向刘光齐。
刘光齐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鸡肉,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和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热情,也没立刻拒绝,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疏离的目光看着三大妈。
“三大妈,”刘光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酱黄瓜,谢谢您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紧张的脸,最后落回三大妈充满希冀的脸上。
“至于解成兄弟的事…王大哥用人,有他的规矩,最讲究一个‘根底清楚、知根知底’。” 他刻意把“知根知底”西个字咬得重了些,“我们兄弟俩,也是因为各种机缘,加上王大哥信任,才能在他身边学点东西,做点小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给王大哥推荐人?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也不敢做这个主。王大哥最烦别人在他跟前搞人情请托这一套。一个弄不好,非但帮不上解成兄弟,反而可能连累我们兄弟在王大哥眼里的印象,觉得我们…不懂规矩,乱了分寸。”
“这…这…”三大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了,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心。她没想到刘光齐拒绝得这么干脆,还抬出了“王特派员”的规矩这个大帽子,堵得她哑口无言。她求助似的看向二大妈和刘海中。
二大妈此刻己经完全清醒过来,儿子的话像警钟一样敲醒了她。她立刻换上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打着哈哈:“是啊是啊,三大妈,孩子们在王特派员跟前做事,那是提着脑袋、万分小心的!规矩大着呢!这事儿…真不是咱们想帮就能帮的,得看王特派员的意思!是吧他爸?” 她捅了捅刘海中。
刘海中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光齐说得对!王特派员那是何等人物?用人自有章程!咱们可不能给孩子们添乱,更不能给王特派员添堵!这事儿…急不得,急不得!” 他把自己刚才想“沾光”的心思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只觉得三大妈这请求简首是要害他儿子。
三大妈看着刘家夫妇瞬间转变的态度,再看看刘光齐那平静却透着无形的压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的眼神,彻底明白了。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这层几十年的邻居情分,在“王特派员”的规矩面前,轻飘飘的,什么都不是。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涌上心头,她脸上的血色褪尽,讪讪地收回那碗原本想用来“沾光”的酱黄瓜,干笑两声:“啊…是…是这么个理儿…是我糊涂了,糊涂了…王特派员的规矩要紧!那…那你们吃着,我先回去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客套话都忘了说。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世界。屋里烤鸡的香气似乎也淡了些,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寂静。二大妈和刘海中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和复杂。邻居的羡慕固然让人飘飘然,但这随之而来的请托,却像烫手的山芋,提醒着他们儿子现在所处位置的高度和凶险。那“王特派员”三个字,不仅是荣耀的源泉,更是一道无形的、将他们与过去熟悉的世界隔开的鸿沟,让他们必须时刻谨小慎微,甚至…六亲不认。
刘光齐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凉了些的鸡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然。这大院里的羡慕和巴结,才刚刚开始。而“规矩”,是他现在最大的护身符,也是他用来丈量与他人距离的标尺。父亲想沾光不行,邻居想塞人?更不行。王大哥的“规矩”,就是他们刘家现在最大的依仗和…枷锁。
桌上的烤鸡,油脂渐渐凝结,金黄的外皮失去了些许光泽,如同此刻屋内微妙而凝滞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