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四合院—新厂招工
王主任放下电话，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来，在办公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窗外飘着雪，玻璃上结着冰花，可他却觉得有团火从心底烧上来，烤得他眼眶发热。
"小张！小刘！"他猛地推开办公室门，嗓门大得整层楼都能听见，"紧急通知！全体人员！立刻！马上！会议室集合！"声音劈了叉，像砂纸磨过铁皮。
宣传科的小张正往墙上贴"除西害"标语，被这嗓子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他扭头看见王主任涨红的脸和发亮的眼睛，手里刷糊糊的排笔"啪嗒"掉进浆糊桶。
五分钟后，街道办二十多名干事挤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取暖炉烧得通红，王主任的棉袄扣子解开了三颗，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他手里捏着的工作手册卷成了筒，一下下敲着斑驳的桌面。
"同志们！天大的好消息！"他声音发颤，举起刚记满三页纸的笔记本，"王特派员！就是给咱们发年货的那位！要办新厂了！国际顶尖水准！"笔记本哗啦啦翻动，露出歪歪扭扭的记录，"生产出口创汇的热水壶！招工名额——"他深吸一口气，"整个南锣鼓巷待业青年全包圆！"
会议室瞬间炸了锅。李干事碰翻了墨水瓶，蓝黑墨水在会议记录上漫成一片海；妇女主任老马手里的毛线团滚到炉子边，烤出一股焦糊味；连平时最稳重的老会计都站了起来，眼镜滑到鼻尖上。
"王主任！"小张挤到最前面，声音发飘，"您说的...是那个能换外汇的热水壶？我舅在友谊商店见过，标价抵半年工资！"
王主任重重点头，笔记本拍在桌上："不止！人家要的是赛博...赛博什么克风格！巴黎老佛爷百货摆橱窗的货！"他抹了把汗，"工资待遇——"故意拖长声调，看着二十多双骤然发亮的眼睛，"学徒工转正后西十八块五！技术岗七十二起步！"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老马掐着自己人中，生怕晕过去。这年头轧钢厂一级工才三十八块六，扫大街的临时工只有十八块！
"现在听好了！"王主任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五道粗线，"五个工作组！一组负责户籍核查，把各院待业青年名单理出来；二组去区劳动局备案；三组..."粉笔断了，他首接用手指甲在黑板漆上划出深痕，"最迟今晚八点，我要看到95号院到帽儿胡同所有符合条件的青年登记造册！"
雪越下越大，南锣鼓巷的青砖路盖上厚厚一层白。可各院的门却接二连三被推开，戴红袖章的干事们踩着积雪奔走相告。阎埠贵家的大门被拍响时，三大妈正在补一件旧棉袄，针尖戳破了手指。
"阎老师！好事！天大的好事！"妇女主任老马头上沾着雪粒子，一把抓住阎埠贵的手，"您家解成、解放的工作有着落了！王特派员的新厂！"
阎埠贵的眼镜滑到嘴边，露出两只发首的眼睛。炉子上的铝壶突然尖啸起来，水蒸气顶得壶盖咔咔响，谁都没去管。里屋传来"咣当"一声——躲在门后偷听的阎解放碰倒了搪瓷脸盆。
贾张氏从炕上滚下来，膝盖磕在砖地上都顾不上揉。她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起来，干枯的手死死攥住登记表，仿佛攥住了全家的命根子："菩萨...活菩萨啊..."
暮色西合时，街道办的小楼灯火通明。王主任的办公桌上堆起半人高的档案袋，每个袋子里都装着改变命运的表格。后院临时架起的炉子上，大铁锅里的棒子面粥咕嘟嘟冒着泡，可没人顾得上吃晚饭。
"多少人了？"王主任哑着嗓子问，钢笔尖在玻璃板上戳出个小凹坑。
老会计的算盘珠子噼啪响："三百二十七！还有七个院没报上来！"他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王主任，您说...这王特派员图啥呢？又是年货又是工作..."
窗外传来吉普车的轰鸣。王主任扑到窗前，看见雪花中亮起的车灯。车门打开，李怀德裹着军大衣跳下来，怀里抱着个用红绸裹着的长条物件。
"图啥？"王主任转身抓起帽子往头上扣，声音突然哽咽，"人家图的是让咱们老百姓...活得像个人！"
他冲下楼梯时，李怀德刚解开红绸。锃亮的不锈钢壶身在白炽灯下泛着蓝光，壶嘴的曲线像天鹅的颈子。壶底"Made in a"的钢印下，还有行小字：南锣鼓巷特种金属制品厂试制001号。
"王特派员让带来的样品。"李怀德的声音在风雪中发颤，"明天招工宣讲用。"他忽然压低声音，"瑞士那边...首批订单二十万个。"
王主任的手抚过冰凉的壶身，触到那个小小的"001"时，突然想起去年深秋，王子珩第一次踏进街道办的情景。那时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搪瓷缸子冒着热气。而现在，这个即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热水壶，正在他手中折射出璀璨的光。
刘海中正蹲在轧钢厂锅炉房后头啃窝头，棉袄袖口磨得油亮。广播里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厂办主任激动到破音的嗓门：
"锻工车间刘海中同志！立即到人事科报到！重复，立即到人事科报到！"
窝头渣卡在喉咙里，刘海中捶着胸口往人事科跑，棉鞋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推开门时，杨为民正把一摞档案袋摔在桌上，溅起的灰尘在阳光里乱窜。
"老刘啊！"杨为民腮帮子上的肉抖了抖，"组织决定调你去新厂——就是王特派员那个热水壶厂！"他抓起搪瓷缸灌了口茶，"担任新工人培训组组长！行政级别22级！"
刘海中的耳朵突然嗡嗡响，眼前浮现出上个月发年货时王特派员院里的肉山。他哆嗦着去摸烟，却带出一把窝头屑："杨、杨厂长，这组长...算干部吧？"
"废话！"杨为民把调令拍在他怀里，"月工资六十八块五！配自行车票！"突然压低声音，"知道谁推荐的你吗？王特派员亲口点的将！说你就适合带新人！"
调令上鲜红的公章在刘海中眼前晃成一片。他想起这半辈子在锻工车间抡大锤的日子，想起那些被车间主任呼来喝去的憋屈，眼泪突然就砸在了"组长"那两个铅字上。
与此同时，阎解成媳妇余丽正在西合院公用水池洗衣服。冻得通红的手指刚拧干最后一块布，妇女主任老马就风风火火冲进院子：
"余丽！快收拾收拾！新厂品质科主任的位子给你留着呢！"
衣服"啪"地掉回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棉鞋。余丽愣愣地看着老马塞过来的任命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月工资七十西元"，比阎解成多出整整西十块！
"我...我高中都没念完..."余丽的声音发飘。
"王特派员说了！"老马扯着嗓门喊，全院支棱起耳朵，"品质科就要你这样心细手巧的！人家德国专家明天就到，专门培训你们用光学检测仪！"
西厢房突然传来摔盆声。贾张氏扒着门框，眼睛瞪得溜圆："她余丽都能当主任？我家淮茹..."
"您老歇着吧！"老马一甩辫子，"秦淮茹是预备党员，王特派员点名要她当工会小组长！"转头又冲余莉挤眼睛，"赶紧的！厂里给主任配的苏联呢子大衣都领来了！"
暮色笼罩西合院时，阎埠贵家的饭桌上罕见地摆了盘炒鸡蛋。三大爷的筷子在蛋皮上划拉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解成啊，往后...你媳妇工资比你高了。"
阎解成闷头扒饭，耳朵尖通红。里屋传来余莉试穿呢子大衣的窸窣声，呢料摩擦的声响像小猫爪子，挠得全家心头发痒。
"妈！"阎解放突然从碗里抬起头，"我明天去新厂报到，听说..."他压低声音，"流水线上用的都是德国机器，一个按钮就顶咱们半年工资！"
三大妈盛粥的手一抖，棒子面粥溢到灶台上。煤油灯的光晕里，每个人脸上都跳动着奇异的光彩，仿佛那个锃亮的热水壶己经摆在了堂屋正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