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垫上的抛物线

狭窄、陡峭的楼梯在他脚下呻吟。陈默冲进家门，“砰”地撞上薄薄的防盗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仿佛要将外面未知的危险隔绝。房间里熟悉的霉味和隔夜泡面气息，竟带来一丝病态的安全感。

他迅速把乐乐放在客厅中央唯一干净的旧爬行垫上——卡通图案磨损，露出廉价黄泡沫。撕开奶粉罐铝箔，用热水壶里仅存的一点温水手忙脚乱地冲调。水不够热，奶粉结成疙瘩在奶瓶中沉浮。他顾不上了，胡乱搅搅，试了试温度（微温），塞进乐乐微微张开的小手。

饥饿到极点的乐乐本能地捧住奶瓶，贪婪地狼吞虎咽起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看着儿子终于吃上东西，陈默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一丝，像断线木偶靠着冰冷、斑驳脱落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气。全身酸痛，头痛余韵未消，下唇咬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乐乐身上。刚才那诡异的反应，像烧红的铁钉扎在心里。那系统…有用吗？乐乐真接收到了“数学基础”？还是自己疯了，或者手机中了邪？如果是后者…这罐奶粉的代价太大了！几乎赔上了儿子的健康！

时间流逝。乐乐很快喝完一瓶疙瘩奶，满足地打了个小嗝。脸上不健康的惨白似乎退去一点，泛起淡淡不正常的潮红。他推开空奶瓶，恢复丁点精神，在垫子上笨拙扭动，小手无意识地拍打咧嘴笑的卡通小狗。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背圆周率，没画几何图形，没数数。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吃饱了、有点无聊、眼神比平时更疲惫的普通婴儿。

陈默的心沉入冰谷。巨大的失落混杂着荒谬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果然…假的？幻觉？恶作剧？自己像个被绝望逼疯的傻瓜！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扯动伤口，尝到血腥。沉重的疲惫如铅块将他淹没。算了…至少奶粉是真的…乐乐暂时吃饱了…他闭上沉重的眼皮，只想睡去，逃离现实。

“啊…啊…”乐乐发出满足的咿呀声，打破了寂静。陈默疲惫地、近乎麻木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只见乐乐手里抓着一根不知哪翻出来的、只剩短短一截的脏污暗红蜡笔头。他正用肉乎乎的小手，异常专注地在垫子塑料面上划拉。红色蜡痕歪歪扭扭，毫无章法。

陈默起初疲惫地瞥了一眼，以为是婴儿涂鸦本能。他太累了。

但渐渐地，他目光凝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全身！

乐乐的动作稚嫩笨拙，线条如同醉汉轨迹，但划拉出的东西，却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完全不符合婴儿天性的…结构感。

那不再是乱线或圆圈。

红色的蜡笔痕迹，在卡通小熊肚皮旁，断断续续勾勒出两条歪斜却明显努力相交的首线！像一个醉汉搭建的粗糙、严重倾斜的坐标系雏形！在模糊的“第一象限”里，一条带着明显弧度的曲线被极其艰难地描绘——起始于原点附近，努力向上弯曲成拱形，然后…竟开始尝试向下弯！画得歪七扭八，像条被踩扁蠕动的蚯蚓，但那是一个抛物线最基础的形态！

更让陈默浑身汗毛倒竖、血液冻结、大脑空白、如同被宇宙闪电劈中的是：

在抛物线下方，乐乐那只沾满红蜡屑和口水的小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或刻入骨髓的本能驱动着，在粗糙垫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

`f ( x ) = a x 2 + b x + c`

字迹扭曲变形：“f”像钩子，“( )”贴在一起，“x”像交叉树枝，“=”歪扭，“2”糊成一团，“+”像简陋十字架，“b x”挤着，“c”像圆圈。充满了婴儿的笨拙。但这绝非三岁婴儿能“画”或“模仿”的东西！这绝不是巧合！这是标准的一元二次函数表达式！微积分最基础的基石！

“哐当——！”陈默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弹跳起来！动作带倒了旁边的空奶粉罐！绿罐沉闷滚落，在水泥地上刮出白痕，空洞回响。他完全顾不上！如同被钉在原地，眼球暴突，死死瞪着垫子上那抹刺眼的、如同血书的红色印记！

坐标系！抛物线！函数表达式！

寒气从尾椎首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撞碎肋骨！汗毛根根倒竖！巨大的恐惧和世界观被彻底碾碎的荒谬感如海啸般将他吞噬！

不是幻觉！不是病毒！那系统…是真的！它真把微积分入门知识…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硬塞进了一个三岁小孩的大脑！而乐乐…竟用笨拙小手，以荒诞到毛骨悚然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乐…乐乐？”陈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干涩嘶哑，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陌生。他几乎匍匐蹲下，凑到儿子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审视怪物般死死盯着那张懵懂天真的小脸。

乐乐被爸爸扭曲的面容和灼热呼吸吓到。他停下蜡笔，抬起小脸，大眼睛带着茫然不安，睫毛沾着泪花。他看看陈默惊恐的脸，又困惑地看看自己“画”的东西，似乎完全不明白。他伸出沾满红蜡屑和口水的小手，无意识地指向那个歪扭的`f(x)=ax2+bx+c`，然后对着陈默，努力地、露出了一个毫无心机、纯粹如水晶、甚至带点讨好意味的、沾着奶渍的笑容。

“啊…噗…” 一个透明的口水泡泡在他嘴边鼓起，破裂。细小唾沫溅到陈默手背。

纯真无邪的笑容，与垫子上冰冷、精确的高等数学函数式，形成了世上最诡异、惊悚的画面。巨大的反差撕裂了陈默的所有认知。

他的世界，伴随着那破裂的口水泡，彻底崩塌了。三十年赖以生存的常识、逻辑、对生命智慧的理解，被那抹刺眼的红色蜡痕碾得粉碎。他瘫坐回冰冷地面，背靠脱皮粗糙的墙壁，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沾满蝇屎的昏黄灯泡。垫子上那抹刺眼的红，像一个用血书写的、来自未知文明的烙印，深深烙在视网膜上，烙在崩塌的世界观废墟之上。

恐惧，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心脏，越收越紧。系统警告中的“永久性损伤”，此刻化作了乐乐接收知识时惨白、青灰、冷汗如涌和剧烈颤抖的骇人画面，悬在头顶。

但同时，一股被绝境逼出的、疯狂炽热的火焰，也在他眼底深处，无声猛烈地燃烧起来，驱散些许寒意，带来病态的亢奋。

知识…是真的！力量…是真的！改变命运的可能性…也是真的！

这绝望深渊的触碰，带来的是毁灭的导火索，还是爬出泥潭的唯一绳索？恐惧与贪婪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冰冷的心中疯狂撕咬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