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娄家（一）
王子珩循声转头。只见娄晓娥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苏联妇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她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浅蓝色列宁装，衬得肤色白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温婉而知性。
“娄晓娥同志？你也来看书？”王子珩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嗯，周末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娄晓娥走近几步，声音轻柔，目光飞快地扫过王子珩手中的书，“王同志喜欢古典文学？”
“随便翻翻。”王子珩扬了扬手中的书，“这个年代的图书馆，挺有味道。”
“是啊，很安静。”娄晓娥附和着，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看着王子珩俊朗的侧脸和那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的气质，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寂静的图书馆里依旧显得清晰。很快，周围看书的人就被惊动了。
“咦？那不是…门口那辆银车的主人吗？”
“对！就是他！轧钢厂的王子珩特派员！”
“天！他居然来图书馆了？”
“嘘！小声点！别打扰人家！”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原本埋头书本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王子珩和娄晓娥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好奇、探究，还有难以掩饰的敬畏。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突然降临凡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对方。
王子珩微微蹙眉。他喜欢安静，更不喜欢被当成动物园的猴子围观。这种聚焦让他感到一丝厌烦。
娄晓娥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子珩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不耐烦。她心中一动，一个大胆又带着点私心的念头冒了出来。她鼓起勇气，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邀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同志，这里…是有点吵了。要不…去我家坐坐？就在前面不远，几步路就到。家里清净，我父亲…他收藏了一些线装古籍，或许…您会感兴趣？”
她说完，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页。这个邀请有些唐突，但她实在不想错过这个能与王子珩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搬出父亲收藏的古籍，也算是个正当理由。
王子珩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依旧好奇打量、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凑近搭讪的目光，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眼神清澈、带着真诚邀请的女子。去娄家？他记得娄晓娥的父亲是个老派资本家，家里或许真有些好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也好。”他点了点头，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一点都不叨扰！”娄晓娥心头狂喜，连忙说道，“您能去，是我们家的荣幸！”她强压下激动，快步引领着王子珩向门口走去。
在无数道目光的“护送”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大门。当王子珩坐上那辆银色自行车，示意娄晓娥也坐上来时（娄晓娥红着脸，小心翼翼地侧坐在后座边缘），图书馆门口和街边围观的众人更是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看！娄家的女儿跟王特派员走了！”
“啧啧…许大茂那小子…”
“别瞎说！人家是去看书！娄家老爷子可是有大学问的…”
银色的自行车载着两人，在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平稳地驶离了图书馆，留下一片关于“神仙车”、“特派员”和“资本家女儿”的窃窃私语，在西九城清晨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车子在一条相对整洁、栽着梧桐树的胡同口停下。娄晓娥跳下车，指着胡同深处一扇刷着绿漆、显得比普通西合院大门更考究些的院门：“王同志，就是这里了。”
她快步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片刻，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灰色工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是娄家的保姆张妈。她看到门口的娄晓娥，脸上露出笑容：“小姐回来了…” 话未说完，目光越过娄晓娥，落在她身后那个长身玉立、气质卓然的年轻人身上，尤其是那辆停在胡同里、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奇特自行车，张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张妈，这位是王子珩王同志。”娄晓娥连忙介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王同志，这是家里的张妈。”
“王…王同志好！”张妈回过神来，慌忙让开身子，声音都有些发紧。王子珩这个名字，这几天在娄家可一点都不陌生！老爷和小姐私下里谈论过好多次，说这是位背景通天、手段神鬼莫测的大人物！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会被小姐请到家里来！
“叨扰了。”王子珩微微颔致意，迈步走进院子。
娄家的院子果然比95号院宽敞雅致许多。青砖铺地，角落种着几株耐寒的植物，虽然己是深秋，依旧绿意盎然。正房和东西厢房都修缮得不错，窗明几净。
“爸！爸！您看谁来了！”娄晓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朝着正房喊道。
正房的门帘一挑，娄振华快步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儒雅中透着精明。当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王子珩时，娄振华脸上的惊愕比张妈更甚，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但他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老派商人，反应极快，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无比的热情和恰到好处的恭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
“哎呀！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啊！王同志！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屋里坐！”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这位能让上面几位老人亲自叮嘱“国宝级”、让整个南锣鼓巷乃至轧钢厂都为之震动的人物，竟然踏足了他娄家的大门！这简首是天大的机缘！
王子珩随着娄振华父女走进正房客厅。屋内的陈设果然与普通人家不同。红木的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靠墙的多宝格里摆放着一些瓷器和小摆件，虽然不算多名贵，但布置得颇为雅致，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息。
“王同志，您请上座！晓娥，快泡茶！把我珍藏的那罐龙井拿出来！”娄振华热情地招呼着，亲自拉开主位的椅子。
“娄先生不必客气。”王子珩随意地在客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子里的陈设，最后落在多宝格里的几件瓷器上，“听晓娥同志说，您收藏了些古籍？”
“是是是！让王同志见笑了，不过是些老朽的爱好。”娄振华见王子珩主动提起，心中更是高兴，连忙应道，“我这就去给您取来！”说着便起身走向里间书房。
趁着父亲去拿书的空档，娄晓娥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换掉了列宁装，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别了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卡，更添几分温婉。她将一杯热气腾腾、茶香西溢的龙井轻轻放在王子珩手边的茶几上，动作轻柔优雅：“王同志，您喝茶。”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王子珩端起茶杯，碧绿的茶汤清澈，芽叶舒展，香气清幽，确实是好茶。他微微颔首：“好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