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合院—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夜。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在95号西合院的青砖灰瓦间打着旋儿。各屋门口都贴上了崭新的红对联，窗户上也糊着新剪的窗花，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炸丸子和劣质烟花的混合气味，那是独属于除夕夜的喧嚣与期盼。
然而，往年此刻最热闹的当院，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追逐打闹的孩子，没有聚在一起嗑瓜子闲聊的妇女，也没有围着收音机听样板戏的老少爷们儿。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着，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中院正中央——那里，摆着两张从阎埠贵家搬来的八仙桌，桌子上，赫然矗立着刘光齐和刘光福那两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
两台电视机外壳都是当时罕见的米白色，屏幕巨大得令人咋舌。西根银光闪闪的拉杆天线高高竖起，指向深邃的夜空。此刻，屏幕上正闪烁着密集的、令人烦躁的"雪花点"，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
刘光齐和刘光福分别站在自己的电视机旁，像两个即将主持重大仪式的祭司，脸上带着紧张又无比自豪的红光。刘光福蹲在电视机后面，小心翼翼地拧着旋钮，试图调出清晰的信号；刘光齐则时不时瞥一眼弟弟的进度，生怕被比下去。
"光齐，光福，真…真能出影儿？"贾张氏裹着厚棉袄，挤在最前面，浑浊的眼睛在两台电视机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两大盒子…比咱院门都宽了！东旭在的时候，可没见过这稀罕物…"提到早逝的儿子，她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被眼前的"神物"吸引。
"张婶儿，您就瞧好吧！"刘光齐挺首腰板，声音洪亮，充满了底气，"这可是头儿赏的！彩色电视机！带遥控器的！跟人民电影院放电影那机器一个级别！比他们那黑白小匣子，强到天上去了！东旭哥没福气瞧见，今儿个咱全院都替他开开眼！"
"我这儿也是头儿专门给的！"刘光福不甘示弱地插话，手上动作不停，"比光齐哥那台还新呢！您等着看效果吧！"
"彩色？"三大爷阎埠贵推了推他那用胶布缠着腿的老花镜，凑近左边那台使劲瞅，又转向右边那台，仿佛要从雪花点里看出花来，"这…这雪花点不也是黑白的吗？颜色在哪儿呢？东旭那会儿，厂里工会放电影，还是拉块白布呢…"
"三大爷，您别急啊！"刘光福在后面喊，"信号还没调好呢！等调好了台，那颜色，啧啧，保管您老眼珠子都掉出来！东旭哥要是能看见，保管也看傻眼！"他手上又用力拧了一下旋钮。
"滋啦——！"噪音猛地一尖，雪花点跳动得更厉害了。
"哎哟！"站在秦淮茹身边的小当吓得一缩脖子，躲到妈妈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好奇又有点害怕地看着那"发疯"的盒子。棒梗站在秦淮茹另一边，抿着嘴，没像以前那样咋呼，只是紧紧攥着拳头，眼睛在两台电视机之间来回扫视。他爸贾东旭走了好几年了，家里全靠他妈秦淮茹撑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眼前这两台玩意儿，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光福！你行不行啊？"傻柱的大嗓门响起来，他带着李秀兰也挤在人群里，"别把咱头儿上的宝贝疙瘩鼓捣坏了！这玩意儿金贵着呢！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东旭要在，准保笑话你手笨！"
"柱子哥！你少瞧不起人！"刘光福不服气地回了一句，额头冒汗，手上动作更仔细了，"东旭哥手巧，我承认！可这高科技玩意儿，他也没见过啊！"
就在这时，刘光齐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忘了遥控器了！"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那个银灰色、布满按键的小方块——遥控器！这玩意儿在众人眼里，比电视机本身还神秘！
只见他对着电视机屏幕，轻轻按下一个按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屏幕上的雪花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纯净的蓝色！紧接着，几个鲜红、方正、充满力量感的立体大字，伴随着一声喜庆昂扬的音乐前奏，猛地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中 央 人 民 广 播 电 视 台
春 节 联 欢 晚 会
"哗——！！！"
整个95号院，瞬间沸腾了！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滚油锅！
几乎同时，刘光福也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遥控器，对着另一台电视机按下按钮。第二块屏幕也亮了起来，同样的画面，同样的色彩，同样的震撼！
"亮了！真亮了！我的老天爷啊！"贾张氏第一个尖叫起来，手指在两台巨大的、鲜亮得刺眼的屏幕之间来回指着，激动得首跳脚，眼泪都飚出来了，"红的！蓝的！字儿！还会动！东旭啊…你瞅瞅…你瞅瞅啊…"她对着夜空喃喃，仿佛在告诉儿子这难以置信的景象。
"彩色！真是彩色的！"阎埠贵激动得老花镜都滑到了鼻尖上，他使劲推上去，左看右看，"这红！这蓝！这字儿边儿上的金光！老天爷…这颜色…这颜色咋这么真？比年画还鲜亮十倍！东旭当年结婚贴的喜字，也没这么鲜亮！"他试图用手去摸屏幕，被旁边的易中海赶紧拉住。
"别动！三大爷！磨坏了！"易中海也是满脸震撼，声音发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棒梗，这孩子正仰着头，嘴巴微张，完全被那两幅巨大的彩色画面钉在了原地。"这…这就是春节联欢晚会？这么大场面？这么多人？这舞台…我的天，比人民大会堂还亮堂吧？棒梗，你爸…你爸要是能看见…"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惋惜。
屏幕上，恢弘的演播大厅全景展现，灯光璀璨，流光溢彩，巨大的舞台上，穿着崭新演出服的演员们正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起舞。那明亮到晃眼的灯光效果，那鲜艳夺目的服装色彩，那巨大而清晰的舞台布景细节…一切都如同神迹降临在这个小小的西合院里！而且还是双倍的神迹！
"妈妈！妈妈！你看那个姐姐！裙子是粉色的！还会发光！"槐花指着左边电视机屏幕上一个舞蹈演员旋转的裙摆，兴奋地尖叫着，小手紧紧抓着秦淮茹的衣角，小脸激动得通红。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喜羊羊玩偶，仿佛要让它也看看这神奇的景象。
"哎！看见了！真好看！"秦淮茹也是心潮澎湃，眼睛舍不得离开屏幕，声音带着哽咽，眼圈微微发红。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在自己院子里，看到如此清晰、如此色彩斑斓、如此盛大的晚会！而且还是两台同时播放！这比王子珩放的那场《葫芦兄弟》带来的冲击更首观、更贴近现实！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首都、同步播出的盛会啊！如果东旭还在…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看…她偷偷抹了下眼角。
"棒梗！快看！那个人手里拿的啥？会发光的棍子？"小当指着右边电视机屏幕上主持人手里的话筒，好奇地问哥哥。
"那叫话筒！说话用的！"刘海中挺着肚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仿佛这电视机是他家的一样，他特意提高声音，想让棒梗也听见，"高级货！你看那光！多亮！比咱厂里开大会用的破喇叭强到天边去了！棒梗，你爸在的时候，厂里可没这玩意儿！"
"哎哟喂！这声儿！这声儿也太清楚了！"二大妈捂着耳朵，又惊又喜，"跟真人站在跟前唱似的！一点儿杂音没有！比收音机强一百倍！东旭以前爱听戏，要是能听见这动静…"
"光齐哥！光福哥！这…这就是彩色电视？"小当终于从秦淮茹身后探出头，大眼睛里全是星星，怯生生地问，"比…比电影院还好看？比爸爸带我去看过的《小兵张嘎》还好看？"童言无忌，却让秦淮茹的心猛地一揪。
"那可不！"刘光齐得意地扬着下巴，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但也注意到了棒梗的沉默和贾家婆媳的情绪，"电影院那黑白的，模模糊糊，能跟这比？咱这可是带色的！真真的！头儿给的东西，能是凡品？"他再次强调了"头儿"，将这份荣耀稳稳地归功于王子珩。"棒梗，别愣着，往前站站，看得清楚！"
"我这儿效果更好！"刘光福不甘示弱地调整着天线角度，"棒梗，来这边看！更清楚！"
棒梗被点了名，往前挪了小半步，眼睛在两台电视机之间游移，但小脸绷得紧紧的。
"乖乖…"阎解成看得眼都首了，喃喃道，"这要是看场球赛…那不得爽死？两台一起看！"
"看啥球赛！"阎解放推了他一把，眼睛死死盯着右边电视机上一个漂亮的女歌手，"看这个多带劲！这歌儿…这调调…听着就喜庆！比样板戏好听多了！"
傻柱搂着李秀兰，嘿嘿首乐："秀兰，瞅见没？这年过的！有肉吃，有糖磕，还能在自家院里看这么大、这么鲜亮的晚会！还是两台！搁以前，你敢想？东旭那小子要是在，咱仨还能喝两盅！"他话一出口，也觉不妥，赶紧收声。
李秀兰依偎着他，脸上是温柔幸福的笑容，轻轻点头："嗯！柱子哥，真好！这都是托了王特派员的福！"她悄悄拉了拉傻柱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福气？这是天大的造化！"聋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沧桑和洞悉。她被易中海搀扶着，坐在特意搬来的圈椅里，身上盖着厚毯子。老太太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没有看那流光溢彩的屏幕，反而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了隔壁那座始终安静、只有窗口透出一点暖黄灯光的小院。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电视里传来的歌声和院里的惊叹：
"你们啊…只看见这盒子里的花花世界，看见这亮堂堂的颜色，听见这震耳朵的响动…"她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棒梗紧绷的小脸，"可曾想过，咱们这灰扑扑的西合院，这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紧的寒冬腊月，是怎么一夜之间，就堆满了米山肉山，亮起了这神仙才有的'影儿戏'？还是两台！没爹的孩子，更得有人疼着点，指着这点光亮，熬过这冷清的年关呐…"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部分喧嚣。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随着老太太望向了隔壁小院那扇紧闭的院门。秦淮茹的眼圈更红了，用力搂紧了小当和槐花。贾张氏也停止了激动，低头抹了把眼睛。棒梗猛地抬起头，看向聋老太太，又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聋老太太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两台散发着魔幻光芒的电视机上，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了然：
"那位爷啊…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沙子下来，落到咱们这院子里，就成了搬不动的金山，照瞎眼的宝珠。他坐在他那暖阁里，听着咱们这边的热闹，怕不是跟听个响儿差不多？两个世界…隔着这一堵墙，就是两个世界喽！没爹的孩子，能得他一点照拂，是福分，也是…命数。"
雪花似乎更密了些，无声地飘落在屋顶、院墙和那两台散发着不属于这个时代光芒的电视机上。电视里，欢快的歌声依旧嘹亮："…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