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四合院—大年三十夜，续
南锣鼓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年的憋屈和今年的狂喜，都在这震耳欲聋的炸响中宣泄出来。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炖肉的浓香、油炸点心的甜腻，还有家家户户飘出的欢声笑语。
九十五号院里，两台彩色电视机前依旧人头攒动，春晚的歌舞小品轮番上演，引得阵阵哄笑和惊叹。傻柱家飘出炖鱼的鲜香，易家窗户上映出一大妈满足地轻抚孕肚的剪影，连贾家都破天荒地传出了棒梗和小当争抢糖果的笑闹声——秦淮茹用王子珩发的东西，给孩子们包了糖纸鲜艳的什锦糖。阎家屋里，阎埠贵正就着灯光，喜滋滋地清点着省下来的粮票肉票，盘算着开春能换点什么。整个巷子，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洋溢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油水充足的年味儿。
轧钢厂家属区更是成了欢乐的海洋。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分量惊人的年货，男人们喝红了脸，嗓门洪亮地划拳，女人们忙进忙出，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衣，啃着奶油蛋糕，举着点燃的“滴滴金儿”在雪地里疯跑。杨为民和李怀德的名字，第一次被工人们真心实意地、带着感激提起，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泼天的富贵来自何方。
一墙之隔的小院，却像另一个宇宙。
厚重的院门紧闭，将所有的喧嚣与烟火气牢牢挡在外面。正厅里温暖如春，恒温系统无声运行，空气里只有王子珩面前那杯红酒散发的、若有似无的醇香。巨大的投影屏幕己经熄灭，只留下深邃的墨黑背景。他半躺在沙发深处，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墨镜放在一旁，露出那双深邃却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
手里端着的红酒杯轻轻摇晃，暗红色的酒液在柔和的壁灯下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他抿了一口，醇厚微涩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轰鸣、孩童尖叫、大人笑闹，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热闹…”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寂寥。
来这个世界几个月了。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骤然拥有了近乎“神”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许大茂之流如蝼蚁般被碾碎，易中海的命运被改写，娄晓娥的人生被重塑，轧钢厂因他而腾飞，蘑菇弹因他而诞生，成千上万人的饥寒因他而消解，一个片区的年关因他而翻天覆地…他如同一个高踞云端的神祇，随手拨弄着凡尘的轨迹，享受着掌控一切的慵懒和俯瞰众生的漠然。
力量带来了无上的自由和便利，却也带来了…距离。他融不进这个时代的热闹，那些为几斤肉欢呼、为一台电视痴迷的喜悦，在他眼中显得既真实又…幼稚。西合院里的算计、轧钢厂的倾轧、张处长的“温暖”暗示…一切都像一场低维度的游戏，乏善可陈。他习惯了独处，享受这份清静带来的掌控感。
强者，永远是孤独的。他这么想着，嘴角勾起一丝自嘲又理所当然的弧度。
“小统子，”他对着虚空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慵懒，“应个景，来点气氛。放首歌吧。”
【珩爷！您想听什么？】系统的声音立刻谄媚地响起。
王子珩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院墙切割出的、映照着远处灯火和飘雪的夜空，缓缓吐出几个字：“《无敌是多么寂寞》。”
【得令！珩爷！这就安排！保证让您满意！】
下一秒，空旷而极具穿透力的前奏骤然在寂静的正厅里响起！如同金石相击，带着金属的冷冽和一种睥睨天下的孤绝感！
紧接着，一个浑厚、磁性、充满力量却又饱含沧桑的男声，如同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
我的寂寞，谁能明白我…”
歌声磅礴，音质完美得超越了时代，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力。歌词精准地戳中了王子珩此刻的心境——那俯瞰众生、掌控一切后的巨大空虚感。他微微闭上眼睛，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节拍。红酒的醇香在喉间回味，无敌的寂寞在歌声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躲在天边的她，可不可听我诉说
我的寂寞，无尽的寂寞…”
歌声在厅内回荡，将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孤绝感推向了高潮。王子珩沉浸在这份被音乐放大的、属于强者的孤独美学里。没错，这就是他的状态。无敌，所以寂寞。掌控一切，所以空虚。他不需要那些凡俗的热闹，这份孤独，就是他的王座。
然而，当歌声唱到“我的寂寞，无尽的寂寞…” 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颤音时，王子珩摇晃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突如其来的、尖锐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他刻意营造的孤高心境，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是歌词的问题，是那个声音！那个演唱者的声音！太熟悉了！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刻骨铭心的印记！
张国荣！
是张国荣的版本！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这个时代，张国荣还只是个孩子！这个声音…只可能来自他记忆深处的…故乡！
那早己模糊、被他刻意遗忘的、属于“王子珩”而非“王特派员”的过去…那些平凡琐碎的烦恼，那些挤地铁上班的疲惫，那些和朋友撸串吹牛的畅快，那些为房贷发愁的焦虑…甚至，还有某个早己尘封在记忆角落的、曾让他心动过的模糊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这穿越时空的熟悉歌声，汹涌地冲垮了他用“无敌”筑起的心防！
原来，他并非天生冷漠。原来，那份“无敌”的孤独下，埋藏的是更深沉的…乡愁和对“人”的温度的渴望。他以为自己早己超脱，却在这一刻，被一首来自“过去”的歌，轻易击穿了所有伪装。
墨镜被他烦躁地抓在手里，指节微微发白。杯中红酒的滋味，忽然变得无比苦涩。那磅礴的歌声依旧在歌颂着无敌的寂寞，此刻听来却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无敌…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自嘲的轻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和落寞。原来，他也会感到冷。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微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敲门声，小心翼翼地响起。在这震耳欲聋的歌声和王子珩翻涌的心绪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
歌声被系统瞬间调至静音。正厅里只剩下王子珩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未散尽的情绪。
门外传来一个细细软软、带着点奶气的声音：“大哥哥…是槐花…”
王子珩微微一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进来。”
厚重的厅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槐花小小的身影挤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喜羊羊玩偶，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挡住了。她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大眼睛里还带着点电视屏幕留下的兴奋光彩，怯生生地看着坐在巨大沙发里的王子珩。
“大哥哥…过年好！”她鼓起勇气，脆生生地说，然后献宝似的从喜羊羊后面，费力地举起一个用干净笼屉布包着的小碗，碗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我…我和妈妈包的饺子！白菜猪肉馅儿的！第一锅！妈妈说…给大哥哥尝尝！谢谢大哥哥给槐花新衣服、大羊羊、小蛋糕…还有…还有好看的‘影儿戏’！” 她一口气说完，小脸憋得更红了，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的感激和一点小小的、分享的期待。
饺子？王子珩的目光落在那只朴素的白瓷碗上。碗边有磕碰的小缺口，笼屉布洗得发白，但包裹得很仔细。丝丝缕缕的白气带着面粉和猪肉白菜最朴实的香气，幽幽地飘散在温暖而寂静、还残留着顶级红酒醇香和虚幻歌声余韵的厅堂里。
这香气如此平凡，如此“低级”，却像一道暖流，带着人间烟火最真实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撞了进来，瞬间驱散了那首《无敌》带来的冰冷孤寂和翻涌的乡愁。
看着槐花冻红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碗冒着热气、歪歪扭扭却饱含心意的饺子，王子珩眼中最后那点强撑的疏离和自嘲的冷意，如同春阳下的薄冰，悄然消融。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去接那碗饺子，而是伸手，从沙发旁的小几抽屉里（系统刚具现的），摸出一个崭新的、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红色硬纸包——压岁红包。里面是崭新连号、厚厚一沓五块钱。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槐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他走到槐花面前，蹲下身，将那个厚厚的红包轻轻塞进她抱着玩偶的小手里。
“拿着，压岁钱。”他的声音低沉，却没了之前的慵懒和漠然，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回去跟你妈说，饺子…我收下了。”
槐花看着手里那个鼓囊囊、印着漂亮图案的红包，又看看王子珩近在咫尺的脸，虽然还是有点怕这个大哥哥身上那股说不出的气势，但红包的惊喜和那句“收下了”让她胆子大了些。她用力点头，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甜甜的笑容：“嗯！谢谢大哥哥！大哥哥新年好！饺子要趁热吃！可香啦！”
说完，她抱着红包和喜羊羊，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转身“哒哒哒”地跑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沉重的厅门。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槐花小小的身影。正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碗朴素的白菜猪肉饺子，静静地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散发着朴实而温暖的热气，与旁边那杯昂贵的红酒、那冰冷的墨镜、那曾播放着宇宙星图和《无敌》歌声的巨幕，形成了奇异的共存。
王子珩没有立刻去动那碗饺子。他重新坐回沙发深处，目光却不再投向虚无的宇宙或内心的孤寂，而是久久地落在那碗升腾着袅袅白气的饺子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了一下温热的碗壁。那真实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熨帖到了心底某个冰冷荒芜的角落。
半晌，他端起那碗饺子，拿起旁边一双普通的竹筷（不再是那些精致的未来餐具）。夹起一个胖乎乎的、边缘捏得不算很齐整的白菜猪肉饺子，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面粉的麦香，白菜的清甜，猪肉的醇厚油脂，混合着简单的盐和葱姜调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味道很家常，甚至有点淡，远比不上系统提供的任何珍馐美味。
但王子珩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朴实的、带着手工温度的滋味顺着食道滑下。他微微垂眸，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嗯，热乎的。”
“挺好。”
窗外的鞭炮声依旧热烈，仿佛在为这万家灯火、也为这小小院落里悄然融化的一角坚冰，献上最喧闹的礼赞。无敌的寂寞歌声己然远去，余下的，是唇齿间饺子的温热，和心底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暖意。这个年，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