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合院—穷
王子珩的目光扫过秦京茹冻得通红却难掩清秀的脸颊，那清澈眼眸里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纯真和此刻难以掩饰的羞窘。他重新戴上墨镜，隔绝了那双过于首白的眼睛带来的干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秦京茹。”他准确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字正腔圆，让秦京茹的心又漏跳了一拍，“我是上面派下来了解农村情况的调研员。可能会在附近待几天。”
“调…调研员？”秦京茹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上面来的！果然是大人物！她刚才那些胡思乱想顿时被一种“为公家办事”的使命感冲淡了些许，但看着眼前这神仙般的人物，想到村里那破败的景象，又有些踌躇，“俺们村…俺们村条件可不好，怕委屈了您…”
“无妨。”王子珩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有！有地方！”秦京茹连忙点头，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声音都拔高了些，“俺家就有空房！俺哥去年刚结婚分出去单过了，他那屋还空着呢！就是…就是有点旧，有点冷…”她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冻红的手。
“带路吧。”王子珩言简意赅，示意她前面走。
秦京茹心里像揣了只小鹿，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能和这样俊的“调查员”哥哥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带个路呢！她连忙转身，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在前面引路，朝着不远处的秦家村走去。
王子珩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墨镜后的目光，开始冷静地审视这个即将进入的村庄。
秦家村比王子珩想象中更破败。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有些茅草顶看起来摇摇欲坠。村道狭窄泥泞，被车轮和人畜踩踏得坑坑洼洼，融化的雪水混着泥土，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牲畜粪便、柴火烟气和贫瘠土壤混合的复杂气味。
秦京茹的出现，尤其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个推着崭新自行车、穿着笔挺黑呢大衣、戴着墨镜的陌生男人，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或者说死寂）的水潭。
最先被惊动的是在村口泥地里追逐打闹的几个孩子。他们大多穿着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挂着鼻涕。看到王子珩，他们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停住，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惊奇、探究和一丝本能的畏惧。他们的衣服不仅破旧，而且单薄，有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甚至只穿了件破洞的薄夹袄，里面连件像样的毛衣都没有，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紫。
“看！快看！自行车！”
“那个人穿得真好看！像画报上的！”
“是城里来的大官吗？”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既不敢靠近，又舍不得离开，远远地跟在后面。
很快，闻声从自家低矮院墙里探出头来的大人们也多了起来。男人们大多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脸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皱纹和一种麻木的蜡黄色，眼神疲惫而空洞。女人们裹着头巾，有的抱着更小的孩子，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来客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卑微。他们身上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颜色早己褪尽，棉花都板结发硬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刻着生活重压下的痕迹和显而易见的营养不良。
“京茹丫头！这是谁啊？”一个裹着破旧头巾、抱着个同样面黄肌瘦婴儿的中年妇女忍不住高声问道，目光在王子珩身上和那辆锃亮的自行车上来回扫视。
秦京茹停下脚步，挺了挺胸脯，带着一种“我家来了贵客”的骄傲，大声回答道：“婶儿！这是上面派来的调查员同志！是来了解咱们农村情况的！先暂时住俺家！”
“调查员同志？”
“上面派来的？”
人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敬畏的目光更多了，还夹杂着些许不安。
王子珩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寒风中瑟缩的村民，还有那些穿着单薄、冻得小脸发青的孩子。他墨镜后的眉头再次蹙起，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停下脚步，将自行车支好。
在秦京茹和所有村民惊愕的目光中，王子珩动作随意地从他那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呢子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左手是一整包没有拆封的、印着漂亮图案的“大前门”香烟——这在乡下绝对是稀罕物！右手则是一大把五颜六色、包着透明玻璃纸的水果硬糖，在冬日灰暗的光线下，那些糖果散发着的、甜蜜的光泽。
王子珩没说话，只是走上前几步，走到那群远远围观的孩子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孩子们吓得往后缩了缩。他微微弯腰，将那一大把糖果，首接伸向那个冻得嘴唇发紫、只穿薄夹袄的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惊呆了，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甜香和梦幻色彩的糖果，口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却不敢伸手。
王子珩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平淡：“拿着。”
小男孩像是得到了某种赦令，脏兮兮的小手飞快地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抓了一把糖果，紧紧攥在手心，生怕掉了。其他孩子见状，也大着胆子围了上来，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王子珩面无表情，但动作并不慢，将手里的糖果一一分给每个围上来的孩子，一人几颗。
孩子们拿到糖果，像得了天大的宝贝，有的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脸上瞬间绽开幸福到极点的笑容；有的则小心翼翼地藏进口袋，准备慢慢享用或者带回去给弟弟妹妹看。那甜蜜的滋味，似乎暂时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
接着，王子珩拿着那包“大前门”，走向那几个站在院门口、正眼巴巴看着香烟的成年男人。他撕开包装，抽出几支烟，递给离他最近的两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男人。那两人受宠若惊，双手在破棉袄上使劲擦了擦，才颤抖着接过来，连声道谢：“谢谢同志！谢谢领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王子珩微微颔首，又给另外几个凑过来的男人也分了烟。一时间，几个男人捏着那金贵的香烟，舍不得抽，只是放在鼻子底下贪婪地闻着，脸上露出久违的、带着点满足的笑容。
最后，王子珩的目光落在旁边还处于震惊状态的秦京茹身上。他手里还剩下不少糖果。他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剩下的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同样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里。
“拿着。”依旧是平淡的两个字。
秦京茹只觉得手心一沉，那冰凉光滑的糖纸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一大捧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糖果，数量之多，颜色之鲜艳，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天啊！这么多糖！这得值多少钱？他…他全都给我了？ 刚才那个“要给他生几个娃”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混杂着巨大的惊喜和被特殊对待的羞怯，让她整张脸都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她紧紧攥着那把糖果，感觉手心都在发烫，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连说话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王子珩。
王子珩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随手丢了几粒尘埃。他重新推起自行车，对还呆立着的秦京茹说：“走吧。”
秦京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哎！”，紧紧攥着那把珍贵的糖果，像护着什么绝世珍宝，在村民们复杂（羡慕、敬畏、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领着这位出手阔绰、气质非凡的调查员同志，朝着自家那低矮的院门走去。身后，是孩子们含着糖果的满足笑声，和男人们低声议论着那支金贵香烟的声音。秦家村这潭死水，似乎因为这位神秘来客和他随手洒下的“甜头”，而泛起了一丝微澜。
